韓影崛起
再過不到12小時,第95屆奧斯卡獎就要拉開帷幕了。
在當下這個時間談論韓國影視,都脫離不了一個“韓影崛起”的大背景。衆所周知,遠的如《寄生蟲》斬獲金棕櫚和奧斯卡大滿貫,近的如去年的《魷魚遊戲》火爆全球,韓影(劇)在世界範圍的影響力越來越廣是不爭的事實。
因此,這幾年大家普遍對韓國影視有了某種“濾鏡”。加上去年湯唯在韓國不斷斬獲影后,《分手的決心》這部電影再次成爲媒體熱門詞彙。
不過,最終《分手的決心》在這屆奧斯卡提名中顆粒無收,似乎讓這些年的韓影熱潮畫下了一個小小的休止符。
但作爲東亞鄰國,韓國影視對我們的影響早就持續了數十年了,所以當它在世界範圍內掀起越來越多的波瀾時,我們反而會有種“少見多怪”之感,覺得“好像也沒見得有什麼新鮮玩意兒啊?”
這裡可能要補充的是,也許近些年韓國影視的影響力高漲跟西方尤其是美國資本的追捧有關,也有全球範圍的文化產業轉向的關係,但韓國影視過往的深厚積澱無疑是起到了奠基性的作用。
而另一方面,作爲近幾年風行世界的韓影“代表作”,比如《寄生蟲》、《魷魚遊戲》等,其顯而易見的商業元素和類型標籤使得大家對這類作品也不由得有某些“過敏”,覺得似乎“沒到那個份上”。
我在最初也有這樣的感受,比如,比起猶如一杯喝了就上頭的烈酒的《燃燒》,《寄生蟲》似乎只是一部製作精良的類型片。
但一段時間後,我卻發現此片的“後勁”極大,這纔開始反思起自己的觀影思維定勢問題。
類似的,《分手的決心》也是一部後勁極大的作品,以至於要隔了這麼久,我纔能有把握地來評論這部電影。
演技
說到湯唯,又不得不牽扯到那個多次談論的話題:演技。
比起在韓國的大殺四方,湯唯在內娛的榮譽和口碑卻似乎長期處於一言難盡的狀態。雖然入圍過不少獎項,但一直缺少有分量的獎項“加成”。更不用說名單上還有類似《大明風華》這樣的“黑歷史”。
對此,湯唯倒是很看開和坦然,她曾說“說實話我沒什麼演技,我感受到的我就能演到,我感受不到的我就真的演不到我這個人最怕的就是做作”。
也因爲如此,湯唯的角色歷來都帶着一點“稚拙”,比如她嘴角偶爾閃現的微笑,如果是其他演員,很容易被認作“笑場”,但這類微笑從《色戒》開始卻在她的角色身上一再出現,就是另一種意味了。
所以,湯唯是氣質型演員當無異議,實際上從本片來看,男主演樸海日和湯唯的表演方法的差別一目瞭然。樸海日幾乎每一個表情和動作都在控制之中,精準地如同教科書,同時又沒有斧鑿痕跡,同獲青龍影帝也是在意料之中。
而湯唯,個別的“離線”和“笑場”仍在人物氛圍的籠罩下,反而成爲她表演的獨特記憶點和“驚豔”。而湯唯在獲獎感言中展示的劇本和她感嘆的“遇上一個好角色”的難度,也確實印證了,韓國電影工業的成熟和編劇能力的出色。
特別
但僅僅如此,並不能概括《分手的決心》真正的獨到之處。
《分手的決心》真正令我驚豔之處,是它提出了一個當代社會中的現實難題——婚姻悖論。
去年曾有一段時間流行一個概念:智性戀。大概意思就是,比起通常所謂的門當戶對、或男帥女美來說,“智力”成爲一個衡量兩性關係的重要因素。簡單說,比起你的臉、身材、財富,我更愛你的腦子。
這在《分手的決心》中有明確的點題。比如宋瑞萊用手機翻譯說給 聽的:“仁者樂山,智者樂水,我不是仁者,我喜歡海。”比如張海俊所說的:我對自己作爲警察能力的自信。
宋瑞萊和海俊可謂真正的智性戀了。但話說回來,張海俊和妻子難道不是智性戀?妻子靜顏也是核電站工程師,他們還有一個可愛的兒子,看上去也是品學兼優(儘管在全片沒出現過。)
那麼,爲什麼海俊和妻子明明是大家看上去智均力敵、非常完美的一對,結果卻走成了那樣呢?片子開頭不久,海俊在與宋瑞萊見過面後,回家與妻子如同兩具木偶一樣的做愛,而心裡卻想着宋瑞萊,已經預示了後面的結果。
這值得着重分析一下。首先,瑞萊和海俊在犯罪和對付犯罪上的智商,可以說是不相伯仲。拋開法律和道德層面的問題,用犯罪(引導犯罪)的方式來讓自己的意中人來破案,這可以說是我在影視劇中見過的最“高級”的調情方式,幾乎超過《花樣年華》中周慕雲和蘇麗珍和寫武俠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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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片中也有宋瑞萊通過分析,得出洪山秀必然隱藏在吳佳人附近,可見宋瑞萊利用女性心理洞悉罪犯在情感關係中的行爲邏輯,要比海俊更勝一籌。
在追捕洪山秀到樓頂天台上時,洪山秀走無可走,海俊靈機一動,居然與洪山秀談起了人生,引得洪山秀怨嘆:女人爲什麼都喜歡跟人渣睡呢?雖然我也是個人渣。而海俊通過自己與宋瑞萊的關係大發感慨,竟然引起了洪山秀的共情,兩人甚至惺惺相惜起來。
這一幕確實尷尬又讓人哭笑不得。而更重要的一句臺詞是後面瑞萊與海俊去寺廟遊玩時說的:“身爲一個現代人,你很有品味。”
愛情是什麼?
我之所以覺得《分手的決心》特別,在於它是第一部讓我覺得,夫妻關係中的兩人分別出軌,卻並未讓我感覺到有某種道德壓力下非要分出個對錯的緊迫感和價值方面的糾結。如果說海俊因爲宋瑞萊那難以讓人拒絕的誘惑力而精神出軌有某種主角光環而可以被一定程度原諒的話,我對海俊妻子的出軌(按照時間線索,她和李主任的關係早已發生並維持很久了)也沒有任何指責的慾望。
這裡面核心的點在於:如果夫妻二人真的沒有通常意義上的愛情,也沒有那種智性或靈性上的精神共鳴,那麼維持這段關係是否還有意義?
在通常的世俗層面來看,倆人有孩子,有一起度過的歲月,有共同的記憶,這種情況輕言分手似乎是不道德的,而一般意義上的“愛情轉化爲親情”也是維持婚姻關係的一個重要理由。
而《分手的決心》中的海俊與靜顏讓我看不到一點這方面的連接感,或許是導演也有意弱化這種連接感,直接讓兩人的孩子從頭到尾“隱身”。
而這樣做是爲什麼呢?爲了讚頌海俊與宋瑞萊之間因爲智性和志趣相投的偉大愛情?還是質疑世俗的婚姻制度以及其中的道德義務?
我想先在這裡補充一下一個點,即海俊和宋瑞萊都是非常有儀式感的人。
海俊在追捕逃犯的時候,甚至在面對面肉搏時,依然西裝革履,一板一眼,從容不迫,這些宋瑞萊都看在眼裡。
而瑞萊也是一個追求儀式感的人,這種儀式感的需求可能源於當初她在海上偷渡時滿身屎尿、毫無一個文明人的體面與尊嚴的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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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妻子靜顏也是一個很有儀式感的人,她曾對海俊說:我們每週都要做,即便相互討厭也是。
宋瑞萊對海俊說:你這樣的人是不會與我結婚的。然後又說:離開我一定每晚睡不着覺吧?那天在市場遇到我,有沒有感覺自己又活過來了?
深度聚焦
這段話讓人意識到影片的題眼:現代社會是一個以理性規約一切的社會。這種理性維持着每個階段的利益最大化,根據自身的階級、條件、個性等,從起點出發,依附理性可以發現一條看得見的路,正如海俊的兒子也正在走上如夫婦二人一樣的人生道路。
雖然從傳統到現代,個人自由是一個核心的價值點,但這非常值得懷疑。正如宋瑞萊所疑問的,看上去戀愛自由、婚姻自由是現代社會的核心價值之一,但從理性出發,其實個人的自由空間是有限的。正如現在越發展,大家發現選擇面越狹窄一樣。因爲按照理性原則,可選擇的選項本來就應該是收斂甚至唯一的。
但利益與個人體驗未必是統一的。正如張海俊在單位奮鬥了幾十年也依然是普通督查一樣,雖然他的能力早就勝任更高的工作。而從個人利益出發,靜顏選擇更年輕有爲看上去也更帥氣的李主任是符合自身利益的做法。
但這違反了道德原則,雖然從海俊來說,與瑞萊互動也是半斤對八兩。所以,問題在於,如果理性推導出的價值最大化碰到了道德的束縛,那問題出在道德,還是理性?
社會道德是一個社會公共價值的最大公約數,因此,它也是隨着社會發展尤其是經濟生產力發展而演變的。
隱入塵煙的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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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裡,我想引入本文試圖探討的另一個對象,演員海清。
對於海清,大家都很熟悉,從她在《玉觀音》中嶄露頭角開始,演藝生涯也有二十年了。在這二十年裡,海清以一部部作品始終佔據了一線的位置。
但同時,似乎她對目前的境遇也還是有不滿意。最突出的就是2019年First影展上,海清與姚晨、樑靜一起向影視圈呼籲,多給中生代女演員機會。
當然,這個呼籲引起了很多的爭議。最突出的一點是,以海清等人的圈內地位和話語權,真的要到了“求人給戲”的份上麼?換句話說,是不是有些戲想請她們反而她們看不上?
從海清的履歷來看,她最擅長的角色幾乎都是一致的,無論是蝸居,還是王貴與安娜、媳婦的美好時代,到雙面膠,甚至最新的心居,形成了她有代表性的“國民媳婦”形象。
這些劇中的人設也有高度相似性,比如精明強悍,“拿捏”男性的手段與尺度等等。難怪乎在《心居》中,出現了海清對童瑤的“碾壓”。
但一直這麼演下來,當然也會疲勞。所以我們看到了《隱入塵煙》中的曹貴英,以及《平原上的摩西》中的傅東心。
初看到這兩個角色,我有一種強烈的感覺,就是海清本人的氣質,以及她過去若干年多個經典角色的加成所形成的氣場,透過角色和人設強烈地刺激着我的眼膜。
我不知道這是我有了先入爲主之見,還是演員本身的表演就是如此,傅東心還好說,曹貴英無論在片中如何“低眉順眼”,或低聲下氣,都無法遮掩海清過往角色“繼承”來的壓迫力。
我忽然意識到,這是這若干年來國產影視劇所形成的欣賞慣性,即結構性的性別與家庭關係,讓我形成了某種“定勢”。但這並非我不願意扔掉“有色眼鏡”,而是在於,這種“背景色”是若干年來影視圈文化的一個重要部分,甚至是底色,並不是個人好惡可以左右的。
由此,從海清從“國民媳婦”一步跨越到《隱入塵煙》、《平原上的摩西》這樣天差地別的形象,作爲普通觀衆有一些不適應也是正常的。但問題並不在於適不適應,而是這種角色或戲路,到底是不是成功的,進而有沒有繼續延展的可能性?
說到這個問題,我們就會遇到一個比較尷尬的局面,就是曹貴英,包括傅東心,某種程度上都是被“構造”出來的。雙雪濤在和張悅然的對談中說及傅東心這個角色時,便說這個人物是虛構的,現實生活中沒有跟她一樣的人。而張悅然則說在她的經驗中卻能找到這樣的人。
無論怎樣,創作者塑造這樣的人物,都“誇大”了其中的一部分特質,比如曹貴英的順從,傅東心的理想化。在《平原上的摩西》電視劇中,編導似乎還有意無意設置了一個時間差,似乎傅東心在遇到莊德增之前已經懷孕了。在原著小說中也無法得知此事是否確實。
不過這並不是這裡要剖析的內容。撇開此事,需要更加辨析的一點是,如果傅東心從未愛過莊德增,卻仍然選擇和他結婚生子,這件事是否道德?或者更直白說,沒有愛情的婚姻是否是道德的?
這樣我們就面臨了與《分手的決心》中類似的問題。而在這個問題上,我們似乎很難得出簡單的“道德”或“不道德”的判斷。
需要注意的一點是,在現代文明開始之前,“愛情”在婚姻中並不是一個必須的東西。無論是東方的媒妁之言父母之命,還是西方建立在宗教律法之上的婚姻,在現代社會以前愛情都不是必需品。
而在現當代社會,當愛情成了所有人一生追求的主要內容之一時,沒有愛情的婚姻就自然而然成了一種有爭議的、甚至有不道德性的存在。但我必須指出,這樣的情況大量存在於現代婚姻中,只是很多時候我們未必那麼願意直面真相。
所以我們不得不接受一個略顯尷尬的結論,就是愛情對於婚姻和家庭來說,既非必要條件,也非充分條件。
而近代以來無數文藝作品不斷營造的關於愛情的神話,似乎更接近於是一種廣告式的宣貫和轟炸。可以想象一下,如果剝離了“愛情”,我們的所有物質產品和精神產品還剩下什麼?
東方亮了西方亮
也許有人會說,這不過是過去一年中產生的幾部文藝作品,而且還都在東亞地區,沒有代表性和說服力。
那麼也可以將視線轉向西方。就在明天,第95屆奧斯卡頒獎典禮就將舉行。對於中國觀衆來說,最引人關注的自然是《瞬息全宇宙》是否能摘得最佳影片獎,以及楊紫瓊和凱特布蘭切特的影后之爭,到底花落誰家。
雖然結果還未塵埃落定,但就目前的態勢,卻已經可以得出一個結論,即對於傳統的戀愛、婚姻和家庭關係,東西方同時走入了困惑和逡巡的境地。
《塔爾》和《瞬息全宇宙》看似南轅北轍,一個是西方正當時的大女主、zzzq,另一個是傳統的東方家庭、東方倫理在移民社會的映射,但卻都脫胎於對傳統價值的質疑和“逆反”。
《塔爾》中布蘭切特飾演的塔爾,是一個集西方目前所有的zzzq於一身的角色,加上布蘭切特的演技,甚至有人去尋找現實中的塔爾原型。
雖然塔爾佔盡了zzzq,但導演似乎也並不願意將她作爲某種主流價值的傳聲筒,比如爲了巴赫的音樂,“舌戰”那位有色人種小哥的段落,就顯示出導演在保守價值和當下zzzq之間的曖昧態度。
並且,導演彷彿在前一個半小時的時間內塑造出一座精緻的水晶雕像,又在後一個小時中將其徹底打碎,顯示出對於當下西方的主流價值的信仰並不堅定,影片最終給觀衆的也是一個問號和省略號。
同樣的問題也出現在《瞬息全宇宙》,雖然前半段對於東方傳統的原生家庭弊病、代際問題和倫理問題的各種表達和質疑,讓很多人尤其是東方觀衆感同身受,甚至痛哭流涕。但影片最後,還是走向了最通俗的代際和解,讓想從影片裡得到一些新的東西的人最終一無所獲。
而對於婚戀問題,片中最發人深思的橋段,無過於關繼威飾演的丈夫和楊紫瓊飾演的伊芙琳,在某個時空中並未結緣,卻都走向了“成功”的人生巔峰。在這裡,編導似乎將傳統的“父母之命”與“個人價值”的實現划進了同一戰壕,即每個少女成長路上的最大威脅在於“隔壁的那個窮小子”的誘惑和不靠譜的承諾誓言,而父母對子女的掌控和“糾偏”纔是爲之保駕護航的關鍵。
但最終,丈夫在閱盡千般人生後,仍然堅定地說:“如果有來生,我還是會選擇和你一起報稅。”似乎在婚姻關係中,最重要的仍不是與對方和解,而是與自己和解。
這樣的故事當然可以作爲影視劇的個例,但當這樣的作品在同一時間的不同場域出現,則顯然包含着某種必然性。
所以,想在影視劇中尋求某種確定答案的我們,可能只會一次次失望,但如果將它作爲通向未來路徑的敲門磚,則未嘗不可。畢竟,大多數文藝作品只具有提出問題的功能,解決問題依然要在生活中去完成。